◎林清許，我討厭你。◎

不入愛河。

這四個字像是一句魔咒, 將蘇意拉入了萬丈冰窖。

屋子裏很冷，暖黃的燈光也照不亮，寒氣像鋒利的劍, 在屋子裏沒有章法地肆虐，砍伐。

林鶴之還在繼續說, 但蘇意已經不想聽了。她的喉嚨開始酸痛, 鼻子也有些泛酸，她有些說不出話。

“知道你可能不會相信，但我想你應該見過那個紋身, 你可以去找一下翻譯, 那是一句法語。”林鶴之坐在暗處，客廳暖黃的燈獨獨給他留了一塊灰暗地。

蘇意坐在暖黃燈光包圍處，卻像處在陰冷黑暗的寒潭。周圍一片黑魆魆, 沒有天神上仙，只有魑魅魍魎，在她耳邊一遍又一遍低語。

不入愛河。

他說, 不入愛河啊。

他不入愛河, 你還不明白嗎？

“我不會輕易相信你說的，我要林清許親口和我說。”蘇意抿了抿唇，手握緊手上的袋子，擡頭看向林鶴之的時候, 卻讓自己努力扯出一縷笑, 語氣帶上執著和倔強。

哪怕心底一片聲音都在說著不入愛河, 哪怕理智都有了自己的判決，她還是不想輕易承認, 她不認同這個現實。

她就要一條路走到黑, 她就要撞到南墻走斷橋。

“不是他親口說的, 我誰都不信。”

“頑固愚蠢。”林鶴之的眉因為蘇意的話皺起，他沒想到這個丫頭片子竟然能執著到這般地步。想想也是可笑，又覺得蘇意有點意思。

難得遇到對感情這麽固執的人。可那又怎樣，在文物修覆面前，都不值一提。林清許，只有那一條路，他不允許在文物修覆這件事上出任何差錯，林清許的所有，他都得控制在手中，等到他安排他成婚了，他才可以。

他要讓文物修覆，永遠永遠，傳下去，感情永遠只會是絆腳石。

“那你覺得，為什麽今天是我來？你以為，林清許為什麽不來？”林鶴之蒼老的手撫摸著拐杖上雕刻的花紋，冷聲輕嗤，“不過是不想見你而已。”

蘇意的臉早已蒼白一片，僅僅靠著臉上的妝容硬撐著，但眼裏的低落悲傷早就掩蓋不住。

今天的天著實有些過於冷了，林鶴之咳了幾聲，看著蘇意失魂落魄的模樣，這趟的目的已經達成，他慢悠悠掏出一個錄音筆，將它放在桌上。

“你也可以聽聽他親口說的話。”

“別執著了，他從來就沒把你放心上過。”

“我就沒看他把誰放心上過。”

“年輕人，當斷則斷。”

林鶴之放下東西，拄著拐杖起身朝外走去，只留下滿室昏黃和孤寂給蘇意，無情冷漠的聲音在空蕩的屋子裏回蕩。

門被關上，整個房子裏只剩下了蘇意一個人，空蕩蕩，只有一盞燈照著，透出一室的荒涼。

林鶴之一走，蘇意整個人都垮了下來，靠在沙發上，久久沒緩回神。

今晚的信息量太大了，她的腦子很亂，無數的思緒繞在一起，扯成一個線團，根根縷縷分不清，亂得她頭疼。

可林鶴之表達的，其實也就是“林清許不愛她”這一個消息而已，怎麽會亂呢？

大抵，對蘇意來說，這個消息本身就是巨大，是驚天霹靂的雷，帶著照亮天的閃電，不管不顧地砸了下來。

她整個人蜷縮在沙發上，抱著臂，茫然無措。冰冷的空氣肆虐，蘇意被凍得，手背的血管是青紫色，渾身上下都被這個屋裏的冷灌滿了。

太陽原來也會被裹上霜雪，融化不了的霜雪。

她點開手機，在相冊中翻翻找找，終於找到了當初做戒指時她抓拍林清許的照片，其中有一張正好拍到了他的紋身。

林清許有紋身這件事，其實很多人都知道，但因為紋在右手無名指和小拇指貼近的那一側，很少有完全看清的時候，又因為林清許和蘇意戀愛了，時間久了大家對他的關註自然也就不高了。

蘇意看著照片上林清許露出來的清晰紋身，楞了楞，她只是隨意一拍，倒是拍到了，以前沒有多關註，墨青色的紋身映在骨節分明的無名指內側，和周遭冷白的膚色形成鮮明的對比，清冷禁欲中平添了幾分神秘和性感。

而此時，蘇意的手有些輕顫，將照片裁剪，發送給了在法國留學的表哥，詢問是什麽意思。

今天趕巧，往常好久才回一次的表哥今天竟然秒回了，可帶來的卻不是什麽好消息。

表哥：這是“不要墜入愛河”的意思啊。

表哥：咋啦，你要紋這個嗎？

表哥：確實蠻酷的，你要喜歡就去整！

蘇意看著消息裏“不要墜入愛河”這幾個字，搖搖欲墜的心墜入了冰川深淵。她簡單回覆後，又看著那句翻譯，看了許久。

不要墜入愛河，是對自己的訓誡嗎？

那和她談戀愛，又算是什麽呢？

和她一起看海，一起祈福，一起給她過生日，又是因為什麽呢？

是一時興起嗎？

蘇意回憶著兩個人的點滴，在記憶的犄角旮旯中發現，林清許從來沒有對她說過喜歡，對她說過愛。她在摩天輪和海邊的那晚，林清許只是親吻，後面說的也都是“我是你的”，從來沒有聽到林清許說過喜歡。

很多時候，很多事情都經不起細想。

那些被遺漏的細節都慢慢浮現出來，在蘇意的記憶裏顯得格外明顯。她控制不住自己思緒的發散，那些記憶和細節像是在告訴她，林清許的很多舉動裏都是以她為主，而不是以兩人為主。

那兩人一起做過的那麽多事，一起在一起的那些時光，究竟算什麽啊？

蘇意的心裏有個委屈的聲音在哭喊，可面上卻是平平淡淡的，眸子裏盈上了水光，目光渙散。

模糊渙散的目光在看到桌上那只錄音筆的時候，變得清晰。

她走過去，打開。

電流滋啦聲之後，蘇意聽到了林鶴之的聲音。

“那你和她在一起是為了什麽？”蒼老的聲音在寂靜的屋子裏響起，回蕩。

“我只是覺得，有人陪著的感覺不錯。”

“你當初也和奶奶在一起了，不是嗎？”

回答的聲音是那麽清風明月，那麽熟悉，是無數次出現在她耳畔的聲音。

那是，林清許的聲音，是她從來不會認錯的聲音，是她從高中開始，就記在心裏的聲音。

可裏面的聲音沒有在她耳畔時那般溫柔，錄音筆裏面的聲音是那麽冷淡涼薄，聽著，卻又是那樣真實。

真實到，前面的種種溫柔都像是虛幻，是水中撈月夢一場。

蘇意的眼淚終究還是沒忍住，掉了下來，一滴滴像斷了線的珍珠，淺茶色的瞳孔裏帶著空洞的迷茫。

只是有個人陪著的感覺很好嗎？

所以是誰都行是嗎？

只是她碰巧撞上了他想要人陪著的時候是嗎？

蘇意空洞地眨了眨眼，坐在了地上，抱住雙膝，下巴抵在膝蓋上，是保護住自己的姿態，是沒有安全感的姿態。

眼淚在無聲地流，她的心裏卻是一陣一陣的鈍痛。

她不明白啊，不明白為什麽會這樣。

與其說是不明白，倒不如說是不願意承認。

她還是不願意承讓，不願意承認自己曾經感受到的那些愛意是假的，不願意承認自己追尋到的浪漫與愛意纏綿是一場夢，一場堪堪初醒的大夢。

她沒忍住，冰冷有些僵硬的手點開林清許的聊天框，看著那一條條沒人回覆的消息，心裏像是堵了一口氣，上不去也下不開，堵在那兒，順不了。

【蘇小意】：你是不是，從來沒有喜歡過我？

發完消息，她開始期望，林清許像之前一樣不回消息，這樣她就能告訴自己，那不過是林鶴之用來嚇唬拆散他們的假話，不是真的。

可天意總是喜歡和人反著來。

林清許秒回了。

【男朋友】：是，抱歉。

【蘇小意】：那你為什麽要和我在一起？只是陪伴？那現在又是為什麽呢？

【男朋友】：現在不需要了，謝謝，但抱歉。

這些話化作一把把小刀，劃著蘇意，她眨了眨眼睛，又帶出許多淚珠，模糊了屏幕。

“嗚......”

蘇意終究還是沒忍住，在喉嚨裏嗚咽一聲，埋在臂彎裏，哭出了聲。

一抽一抽，滴滴答答，柔弱又無助。

一直堅信和期盼的事被告知不過是一場溫柔又涼薄的謊言，是悲涼，心被碾碎進塵埃的疼痛。

亮著的屏幕上，蘇意給林清許的備註還是“男朋友”，此時這三個字就像是笑話，嘲笑著蘇意的一腔情願，嘲笑著只有蘇意一個人沈淪在了這一場夢裏，冷漠又平靜地看著蘇意抱膝哭泣，看著蘇意眼裏的光被一寸又一寸磨光，消失殆盡。

蘇意一個人，在客廳的地上坐到暮色四合，坐到天早就黑沈沈壓了下來。因為只開了一盞燈，屋裏還是昏黑一片，帶著涼意。

她走到後院，枇杷樹下有一個石桌，她撥開石凳上的雪，眼神空洞地坐上去，大衣壓在濕潤的石凳上，也沾上了水意。

可蘇意沒有察覺，她只是坐著，目光描摹過院落裏的一草一木，回憶起的全是兩個在這院子嬉笑的畫面，淚又止不住流出來，落在雪上，化在雪裏。

天空飄著一粒粒小雪，落在蘇意的頭發、眉毛、衣領、肩上，將她包裹成了一個精致的雪娃娃。

蘇意對感情向來率真執著，但發現不對時，發現被辜負時，她也會當即斬斷，頭也不回地離開，哪怕她有再多的不舍，哪怕她又再多的難過，她都會離開。

不屬於她的浪漫，那她一分都不要。

只是這個人是林清許，她需要一段時間緩一緩。

蘇意就這麽靜靜地坐著，雪落下來，想要將她化成雪人。

蘇意終於動了。

她的眼睛是通紅，流不出一滴淚。她伸出一根手指，在積了雪的石桌上，用那根凍紅僵硬的手指，一筆一劃，慢慢寫下幾個歪歪扭扭不覆清秀的字。

林清許，我討厭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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